广西内涝20天未退 老人在鸡棚搭煤气灶做饭

Connor MXC抹茶交易所 2025-10-23 1 0

摘要:

广西百色靖西市四面环山,地势低洼,9月下旬,受“桦加沙”“博罗依”“麦德姆”三个台风的影响,当地多处出现洪涝灾情。大甲街,是联通十几个村屯的商贸中心,现在成了内涝最为严重的地段之一,连续20日,积水只增不减,街道上80多户人家被淹,老人困于二楼,在屋顶做饭。

留守本地的中年男人搭起一座80多米长,0.6米宽的钢架桥,沿着泡了水的奶茶店、超市、家电五金,蜿蜒向高地。每天从早到晚,无处可去的当地人走上这座桥,去高处赶集买菜、上班上学,喂鸡喂鸭,通往生活的秩序。

文|徐巧丽

视频剪辑丨王婉霖

编辑|罗晓兰

钢架桥上正在经历“早高峰”。这条80多米长的桥,两人宽,一次只允许走二三十人。着急过桥的人排成队,两端站了人充当“红绿灯”,看行人一搭话就劝“快走快走”。碰着熟人,问问买什么菜,家里水淹到哪儿了,交通就堵了。

水淹过路面两米高,但逢赶集日,还是有不少人出门,大都是老人——大甲街承载十几个村屯的贸易往来,每5天赶一次集,热闹的人群能把街道填满。

天没亮,早餐铺就开门了,专卖米粉,汤炒煮三样,再往高是包子铺,没有米粉受欢迎。家电修理铺老板迎来一堆电磁炉、电饭煲、电压力锅,线路板泡了水。乡卫生院门口摆上了菜摊子,包菜生菜、青瓜土豆,还有猪肉牛肉。卖老人衣服的老板不来这儿摆摊了——知道这儿被水淹,人少了,收益不高了。

这些是幸存在南边高处的几个铺面。集市原本开在低洼处,奶茶店、五金店、超市分布两侧,是维持日常贸易的主力军,如今开不了门。钢架桥沿街道搭建,呈S形,蜿蜒向高地,一头是被淹没的大甲中心小学,一头是卫生院,架构起村民们的日常生活。

42岁的陆通闻家在S形的腰部,家里一楼淹了一米多,出门有好多道程序——先翻出二楼窗户,爬上用来遮雨的铁皮棚,再从搭好的木梯子爬下来,踩着木板从侧面走上桥。这是他自己搭建的,家和桥的连接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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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通闻家的临时出入口。网页截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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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西内涝20天未退 老人在鸡棚搭煤气灶做饭

临时的菜摊子。讲述者供图

他做邮政快递员,10月7日,水涨上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快递打包成麻袋,堆在二楼。爸妈七八十岁,水来了跑不动,就躺在离水近的二楼卧室,床被桌子鞋柜、冰箱电磁炉和七八个麻袋包围。

老人首先抢救米和油。厨房在一楼,被水淹了,改安在屋顶的鸡棚里。鸡挪到其他地方养,鸡棚里搭个煤气灶,从水中捞出三个碗,洗干净的鸡窝当橱柜,就是个简易厨房。老人不敢往下爬,买菜的活儿就临时到了陆通闻头上。

面条吃腻了,最受欢迎的要属菜摊子。早上7点多,他特地早起1小时去赶集,但猪肉早卖完了,剩下一些大白菜,他只能买回一条洪水里捞来的罗非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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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淹的大甲中心小学。讲述者供图

村民习惯了涨水。大甲街位于喀斯特山区,还处于低洼地,没有河床排水,往年雨水得靠地下溶洞排放。积水没这么严重的时候,小孩还会在里面游泳。

这个秋天,三轮台风导致上游来水多,地下水也往上冒,中秋节那天,陆通闻一家按习俗拿月饼拜月,但“雨下得连月亮都看不到”。第二天,溶洞里的水就往上涌,“一个小时涨了一米多”。

没人想到水会没过地下室,淹上一楼。大甲街一共154户,有80多户被淹了,村民借住亲戚家,或住在县城的新房子,也有10多户无处可去,住在二楼,在屋顶上做厨房,陆通闻说。

陆通闻最愁的是儿子上学。儿子在公立中学上高一,数学英语成绩差,落下一天,更怕知识点跟不上。他连夜搞好临时出入口,儿子第二天从二楼窗户翻下来,划皮划艇去上学——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,新甲乡发下来一只蓝色皮划艇,就由他负责。

起初两天,快递送不了,他用皮划艇送人。大甲街是这一带的商贸中心,三个老人喉咙痛,要去卫生院看病,七八个中年妇女要去买青菜猪肉,都是他送。有老人划车轮胎去买东西,结果“挨翻了”,掉到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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挨翻的老人。讲述者供图

因为这,10月11日,大甲街的“精英群”里,留下来的男人们决定搭桥。太阳一出来,会水的人在两米多的水里捞起一批废弃的脚手架,组装好,中年人做“前锋”,吆喝着“一二三”下水铺设。冷了就上来休息,做“后卫”的女人们煮好了姜汤。有时候他们会被铁片划伤手,没法继续在水中坚持。

没有谁组织,大家自动分好了工。钢架不好走,他们又买来红木板铺上,砍来竹子做扶手。刚开始,年轻人不被允许下水,太不安全,后面中年人累得够呛,17岁初中毕业的小伙子也加入了,冻得腿发抖。

五金店老板是“自由人”,负责送工具、物资,一家批发超市老板当起了摄影师。两天时间,桥搭好了。摄影师提议,让妇女们走一遍,在扶手插上彩旗,显得喜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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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们在搭桥。讲述者供图

平日里,这些中年男人待在自家的店里做生意,受网购的冲击,一个月挣3000块,能团结在一起做的事不多。在陆通闻记忆里,上次给村里做事还是疫情时期,负责维持核酸队伍的秩序。

赶集这天,早上9点多,陆通闻的姑姑,58岁的何细妹怕下不去,特地等到桥上的人少了,她才壮壮胆子,从自家窗户口开了个洞,爬上隔壁陆通闻家的铁皮棚,用10多分钟从木梯子上下来。除了买菜,她也想解解闷。

水来的时候,她马上把冰箱里的5斤猪肉抢出来,再去买个煤气灶,把猪肉炸了,青菜晒干,心里已经做好预期——1998年洪水也这么高,用了两个月才退。只是没了说话的人,丈夫前几天刚去广东打工,儿子原本在家开超市,刚好出了门,水淹了家,只能借住在县城的叔父家。

家里只剩她和90多岁的婆婆。婆婆有些老年痴呆,吃了就睡,晚上会发梦叫人。水来的时候,何细妹叫她去女儿家,她不去。这两天,又说“好闷”,吵着要去女儿家,何细妹就在自己屋喊她,“没办法出去啦”。

赶集那天,她买了些不容易坏的青瓜土豆,过桥时碰到10多个60多岁的老人,邀请她去溶洞看水。其实是老人们带了一个大头猪,要去拜神。她们对着涌出水的溶洞,祈祷水早点退下去。

没什么事情干,午饭也吃得早。11点多,各家的屋顶上就冒起了热气,锅里大都是青菜炒猪肉或酸菜炒猪肉,再加个鸡蛋汤。何细妹在屋顶上做饭,和隔壁四哥、陆通闻的爸爸说上几句,听说水可能停了,她就开心,“不涨好一点咯,再涨我心慌慌的。”

还有一个姐妹,原先每天都来她家超市和她串珠子,现在隔了几个屋顶,也不妨碍两人喊着聊天。何细妹看到她家屋顶晒着鱼,有点羡慕,“她现在有儿子在身边,就可以打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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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民通过钢架桥领取物资。讲述者供图

中午,钢架桥变成饭后闲逛的好去处——停了电,家里有些闷热,不出太阳的时候,桥上就会有人透气。过了十来天,水在阳光下开始呈现碧绿色,漂浮着断裂的树枝、白色的枕头、谁家的菜篮子。陆通闻看见水就犯愁,到底什么时候退?

他在广东打工10年,因为要看着孩子读书,才回家做快递,一个月挣2800。做治保主任,一个月只有1200。最大的收入是一两亩稻田、两亩多的玉米地,和十几亩的李子树,如今都淹没在水下。

今年春天,这儿不下雨,旱到玉米长不出来。李子树刚刚开花,种树三年开始有收成,这是第五年,正是高产的时候。他从溶洞里拉水管,一个星期浇一次水,才熬过干旱期。

稻谷在干旱过后的六月份种下,之后雨水多,他爸妈总是念叨,今年产量高了,往年才8袋,台风没来之前,刚割了11袋。这下都泡了水——“老天帮我们收了。”他自嘲。

大甲街的人早上一睁眼,就是看天气。要是下小雨,估摸得涨三四公分,要是下阵雨,估摸得涨五公分。一个搞装修生意的中年男人,每天在自家楼梯上做标记。他也参与了搭桥,之后又划着竹筏,把两名80多岁的老人接出来——老人执拗,“哪儿也不去”,只能由孙子划着竹筏去送饭,每天要跑五六趟。花了两天,终于劝动他们去亲戚家住。那时候水已经没过门楣,没法划着竹筏进去,只能绑上电工的安全带,从阳台进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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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搭桥时,居民出行靠水管做的筏子。讲述者供图

等水退的时间里,“日子还是要过”。何细妹躲在屋里,靠串珠子打发时间,有时去楼梯口,看看淹在水里的冰箱——家里做超市,四个冰箱都来不及搬,她最心痛这个,一个冰箱3000块。超市开了十多年,一两个月前刚进的货,都打了水漂。抢救上来的饮料,堆在楼梯口,随着水上涨几分,又飘走了几箱,何细妹想下去捞,被她老公在电话里制止,“不要去看了”。

何细妹35岁的儿子在县里买的房刚交房,装了水电贴了地砖,正是装修要用钱的时候。他临时找了个送货的活,开始上班,一天四五个小时,把酒水饮料送到县城的代销点,一个月四五千,比干超市还强点儿。

大甲街留下来的多是老人和中年男人,女人去县城照顾孩子。方芸家就是这样。赶在洪水漫进屋子前,她开车回家把9岁的小孩接走,带到县城里住出租屋。她在县城做服务员,租房给小孩陪读。

那时候,雨下得“车里的雨刮都刮不赢”,水已经到了家门口。房子是2021年新建的,两个孩子大了,老房子住不下,方芸家借了十几万的款,丈夫贴了瓷砖、批了墙,一楼的55寸电视,实木的沙发,冰箱,刚置办好没多久。前一天,她看到暴雨橙色预警,让亲戚朋友帮忙搬到二楼。还有几只鸡,关在三楼的阳台上。

她丈夫留在老家,帮衬村里。公公婆婆也不肯走,住在没被水淹到的老房子,每天一早划着竹筏,回新房的阳台喂鸡吃玉米。最可惜的是一片菜畦,小辣椒、生菜、包菜、南瓜苗,都是孩子喜欢吃的菜,用捡来的牛粪马粪养大,如今淹在了水面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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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芸家被淹的厨房。讲述者供图

钢架桥的另一端连着卫生院。每天下午,医生拎着医药箱走上桥,朝着二楼,挨家挨户问一下“情况怎么样?”洪水带来了红火蚁,蛰一下发脓生疮。一个70多岁的老人,淌着没过腰部的水去收割稻谷,挨红火蚁蜇了,两只手肿得老高,只能去卫生院打针。

这时,陆通闻通过钢架桥去邮政点上班,分拣快递,归类上架。他找了一个高处的仓库,当临时快递点。儿子学杂费每年1000块,家里用钱的地方更多,工作不能停下。有天下午,他骑上摩托车,想去看看8公里外的果园,结果骑到一半被洪水拦住了去路。台风来之前,他冒雨去看过一次,那时李子树被淹了一半,“根烂了就没用了”。

大家都做好了在水中生活一两个月的准备。大甲中心小学处在最低洼点,综合楼淹了两米,教学楼淹了一米,住宿的小学生由老师一个个带出来。之后,校长带着两个老师划蓝色皮筏艇,把一些电脑课本抢救出来,第二天就复课了。新学校在桥的另一端,一所幼儿园里面。

10月17日,复课的第一个周五傍晚,钢架桥迎来了“晚高峰”。整条桥上都有人——小学生初中生放学了,有家长去接。校长和老师站在学校门口,距离钢架桥两三百米,嘱咐学生不要玩水。

陆通闻路过,在忙着搬运快递。他从南宁找了辆快递车,用旧轮胎做竹筏,运输在家堆了十来天的快递。村民买来拜月的苹果、柚子,都腐烂了。忙活了一整天,陆通闻才把快递都运到了临时点。

晚上7点多,在陆通闻家对面开家电五金店的杨立峰也把上初一的儿子接回了家。离家十多天,儿子说要去看看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,爷爷卷起裤腿,把孙子背回了家。晚上,他们难得吃了一顿在县里买的卤肉、凉拌菜。这十多天里,杨立峰负责买菜做饭,只追求熟没熟,味道火候都不好。

11点,老人们早已入睡,何细妹不时要去婆婆的房间看看。隔壁的陆通闻看见,钢架桥上还有人在走动。在更远处的高地,大甲批发超市里,唯一一台发电机还在轰隆作响,4个插座都插上了充电宝、手机。这天只拉好了一条电线,供电还没完全恢复。几个等待充电的年轻人正在那里,打牌闲聊——你救上来多少家具,我救上来多少货物,攀比一番。最后聊到水什么时候退,都没了声音。

(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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